谢谢你,背影里的少年

我很幸运拥有完整的小学和初中时代:交心的朋友、痛快的大笑、叛逆的任性。然而,高中生活在我的记忆里却一直是一块阴影。但最近我想明白了,它其实也很完整,因为有你的存在。

我从小被父母保护的很好,是全家人的宝贝。在青岛市中心长大,吃最好的,用最好的,每周末都被带着出去玩。中考报名失误后,我选择追随我同位,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,去军事化管理的平度一中借读。平度一中在我心中是一个很远的地方,我不知道她什么样子,不知道去了的我会是什么样子,也不知道我同位最后没去这里借读。这可能是我人生做的第一个不负责任的决定吧。这个决定跟我造成了很大的创伤,但我遇到了你,这所有的经历也应该都值得了吧。

爸爸开车开了好久我们才到这个学校,一开始我们睡在一个教学楼,一屋子二十多个人,炎热秋老虎让所有人都在新奇中有些烦躁。教室也是一样拥挤的,没有靠背的凳子,让我第一个学期就把屁股坐得出血。

刚开始,我和一个天津来的女生总是被班里的女生排挤,被阴阳怪气的话语围绕着,带去的东西被偷了,趴在课桌上哭也会被嫌弃。天津的女生离开后我就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,我想家想疯了,上课总是趴着哭,晚上和想出去上网的同学一起翻墙,骗过学校的保安跑出大门,有好几次在宿舍里一天都不起床。但是,我的成绩还是班里中等,女生们也更讨厌我了。给我一个靠着门漏风的床位,床板还是破的,第一个冬天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来盖在身上,常常眼泪一淌就是一整晚,枕头一直湿冷湿冷的。

我妈妈总说,人要适应环境。化学老师和英语老师找我长谈,鼓励我试着学一学。那一晚上我没睡觉,我想了想,如果我假装开心、一直微笑的话是不是我就会真的开心起来?我是来这学习的,我试试把精力埋进课本里吧。学习可以作为我最好的解脱。

我的确那样做了,对所有人都微笑,掩盖自己的情绪,强迫自己只去学习。表面上我好像变好了,变“懂事”了,但只有我心里知道我有多么的狼狈不堪。


高一高二的时候我们最后几个班单独一个楼,这个楼是个小小的世界,放大了我的狼狈不堪,但也缩小了我所接触的人群。在窄窄的走廊过道里,我注意到了你。第一眼看你时我被你整个人的感觉吸引了,好像你是个磁铁,把我的眼光吸引了过去。你低着头像我的方向走来,你腰板特别直,走路有点垫着脚,会一步一步的停顿,好像每一步都更深刻。我不太好意思看你的脸,但还是在走过的时候偷偷瞥了一眼,我说不出你的五官或是面庞到底独特在哪,可能在别人看来也不是很独特,但我觉得很好看,很安静,很内敛。

每次经过你和你的朋友身边,我总是装作没看见,但余光里,我都会悄悄留意你。无论周围多么吵闹,你总是低着头,仿佛半个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而这个世界是狼狈的我丝毫不敢靠近的。

有一次,我们班那个爱惹事的男孩神秘兮兮地对我说:“有人喜欢你,是别的班的,但我不能告诉你是谁。”当时我觉得莫名其妙,也没放在心上。那时的我,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,我的心脏被自己死死的埋在了湿冷的地下室里。


走班时,我才真正开始认识你。我一直以为你不爱学习,所以更好奇为什么走班时你总是坐在我前面。我坐第二排,你坐我正前面。每次看着你的背影,我总忍不住想:你在想什么?

我经常看到有两个女生在走廊找你聊天,其中一个很漂亮。我猜她可能是你的女朋友。她们偶尔也坐在我旁边,主动跟我说话。虽然被她们打量时有些不自在,但她们的友好让我意外又开心—两个酷酷的女生,竟愿意和这个格格不入、常被孤立的借读生说话。


即便分班后情况有所改善,我也早已把自己的心锁起来,只会在书本里逃避,只想要离开这个灰色的地方。

高三下半学期的一次晚饭,我和两个性格开朗的同学闲聊。A突然说,毕业后要告诉我一个秘密,B也跟着附和。我追问了五分钟,他们却始终不肯说。我便不再追问,心想:还有什么秘密能改变我的高中生活呢?但我错了。

一次考试结束后,我蹲在走廊准备把课本搬回教室,你正好路过,问我需不需要帮忙。我礼貌地拒绝了。拒绝是出于礼貌,也是因为我搬得动。但更重要的是,我很害羞,很自卑。高一时被打碎的自信和自尊心,让我连抬头看你的勇气都没有。

(2025年5月29日补充:我以为这是我们唯一一次交集,但两周前我才得知,原来还有几次:比如有一次老师叫你起来回答问题,你没回答出来,然后老师叫了我,我周围的同学都在偷笑。还有一次你刚买完奶茶回教室,路过我的座位,我在做作业,但恰好把东西掉到了地上,你帮我捡了起来,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又转头回去做作业了,就连后面男生大声的起哄都没听见。)

我太后知后觉,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,原来他们都知道,原来整个班级都知道,只有我不知道,因为我的眼睛和心灵都关闭了起来,我灰色的世界掐灭了所有还没延长起来的星火。原来你喜欢我。


毕业聚会我没去。那时的我只想逃离那个灰色的地方,连最后一眼都不愿回头。我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我的缺席,但后来听说,你想那天向我告白。遗憾吗?也许吧。但没去也挺好。

刚去北京上大学时,我依然是个假装合群的怪人。后来,我情绪崩溃,退学出国。我甚至忘记我们交谈一个礼拜的结局,忘记了为什么我没有你的微信,我只记得自己很怕发给你的信息太奇怪,很怕自己很粘人,很怕这种从早到晚想一个人的感觉会改变我的生活

对不起,我一直不是个健全的人啊。


在美国十多年的漂泊与成长,经历了无数的喜怒哀乐,起起伏伏,才让我终于慢慢地放下了过去的不堪,找回真正的自己。

虽然我们错过了青春,但我庆幸,那些秘密最终被解开了,我的回忆里有你。

我其实经常想起你的。来美国读大学时,第一次结婚时,离婚时,独自来芝加哥读研时,结束第四段感情时,还有昨晚辗转难眠的时候。我想你高中的模样,想你的举手投足,想我从朋友那里听到的你的近况,想你为朋友做伴郎的视频,就是想你。

谢谢你真心的、温暖的喜欢,也谢谢你让我知道,自己值得被喜欢。

可能我会一直喜欢你吧,毕竟十几年了,可能成为是习惯了,可能是我自己的执念,但我就是想一直喜欢你,无论你在哪里、无论你在做什么。

我的心里永远有一座特殊的小房子,你永远住在里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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